玩“找茬”的最高境界:找出长臂猿新种!
给你两幅图,找出不同点——“大家来找茬”的小游戏已经成为许多人的童年回忆。一些善于分辨差异的厉害角色,甚至能在两堵魔方墙之间找出区区一个色块的差异。
在野外,找不同的好手也同样存在。常年出没于山林之间的生物学家们能够辨别各种生物的足迹,区分大同小异的粪便,认出一群动物的不同个体。而中山大学的教授范朋飞,则善于观察在树冠神出鬼没的长臂猿。在两种长臂猿之间,他和同事展开了一场历时多年的“找茬”,这一找,就为长臂猿的世界添了一个新成员——天行长臂猿(Hoolock tianxing),也称为“高黎贡白眉长臂猿”。
一个种,还是两个种?
天行长臂猿是白眉长臂猿属(Hoolock)下的第三个物种。一百多年前,人们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白眉长臂猿都是一种。几代灵长类学家仔细“找茬”,才将分布在缅甸境内亲敦江两岸的白眉长臂猿分成两种——亲敦江以东的东白眉长臂猿(Hoolock leuconedys)和亲敦江以西的西白眉长臂猿(Hoolock hoolock)。由于云南位于亲敦江以东,所以打那时起,分布在高黎贡山的天行长臂猿就一直被当成是东白眉长臂猿。
现在对着照片,你也许能辨认出两种长臂猿的外貌差别:虽然都有着标志性的白色眉毛,但天行长臂猿的眉毛并没有东白眉长臂猿那么厚重。雄性天行长臂猿的下巴上没有和眉色配套的白胡子,而雌性天行长臂猿的白眼圈也不像东白眉长臂猿的那么浓密。
但在野外,想观察到这些差异可就艰难得多。“我们是2007年第一次到高黎贡山。而我真正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新种,大概已经是在2010年以后了。”范朋飞回忆说。在野外“找茬”之所以困难,原因之一在于野生的长臂猿不会一动不动地让人仔细端详。自然状况下,人类的靠近对于长臂猿来说是一种刺激,见了人来,它就紧张要跑。只有渐渐让长臂猿们习惯这种刺激,人们才可能对它们的日常行为做仔细的观察。这种让长臂猿熟悉人类存在的过程,用行话讲叫做“习惯化”。
习惯化长臂猿可不是寥寥几天就能完成的任务。事实上,范朋飞和同事曾经想要对高黎贡山的其中一个天行长臂猿群体进行习惯化,结果尝试了五年时间都没有成功。“长臂猿的记忆很好,寿命也很长,在受到严格保护之前,这些长臂猿可能受到过来自人类的威胁,所以对人类非常不信任。”范朋飞说。
还好,在另外一些群体中,研究者的耐心奏了效。每天早上天不亮的时候就起床,吃过饭就到森林里面去工作,直到长臂猿在树上过夜了才收队……在2010年,他们在高黎贡山东坡习惯化了第一个长臂猿群体,“可以做到它们在树上活动,我们在树下观察,而它们没有任何紧张的反应。”
在日复一日的观察和拍照比对中,范朋飞渐渐确定:高黎贡山这地方的长臂猿,长得的确跟典型的东白眉长臂猿不一样!
可要证明天行长臂猿和东白眉长臂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光靠比较照片还远远不够。范朋飞一方面联系了昆明动物所从事分子遗传学研究的何锴和蒋学龙,另一方面开始寻找东白眉长臂猿标本做更详细的对比。
在这个过程中,不少国际同行也加入了“找茬”的行列。比如在澳大利亚,50年前最初描述东白眉长臂猿的分类学家科林·格罗夫斯(Colin Groves)提供了自己关于白眉长臂猿的所有原始记录,伦敦动物学会的萨缪尔·特维(Samuel Turvey)博士跑了英法德三国的多个自然历史博物馆寻找标本,而纽约大学的亚力杭德拉·奥尔蒂斯(Alejandra Ortiz)和克莱尔·季末克(Clare Kimock)则帮助测量了美国所有白眉长臂猿标本的头骨和牙齿——而他们,只是为确认天行长臂猿与东白眉长臂猿的差异而奔走的众多研究者中的一部分。
经过通力合作,他们最终搜集到了充分证据,证明高黎贡山的长臂猿属于有别于东白眉长臂猿的另一物种。分子遗传学分析表明,这个物种与典型的东白眉长臂猿在距今约49万年前就已分化。研究者推测,两者的分布很可能是以伊洛瓦底江的源头之一恩梅开江为界。现在,天行长臂猿主要分布在恩梅开江以东的高黎贡山。
随着研究结果[1]发表在《美国灵长类学报》(American Journal of Primatology)上,这场凝聚四大洲研究者的“找茬”才落下帷幕。“从我发现这个长臂猿形态特征的差异到完稿经历了几年时间,论文的十五位作者都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范朋飞说,“我最高兴的地方,就是我们所有的这些作者之间的合作。”
迫在眉睫的保护
与天行长臂猿的独立物种身份相伴生的,是研究者对它们生存状况的担忧。此前,包括天行长臂猿在内的东白眉长臂猿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濒危物种红色名录列为“易危”。但天行长臂猿现在独立成种,生存状况就需要进行重新评估了。
2008和2009两年,范朋飞和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云南盈江及腾冲两县的林业局合作,调查了高黎贡山保护区及周围区域的长臂猿分布状况,发现天行长臂猿的种群数量不超过200只。“这些长臂猿的种群数量非常少,片段化分布又非常严重。”范朋飞说。天行长臂猿的一个主要种群分布在保护区外的中缅边境一带,尽管当地的傈僳族居民不猎杀长臂猿,但因人口密度增大造成的栖息地丧失依然威胁着长臂猿的生存。研究者建议,天行长臂猿的受威胁等级应该被评定为“濒危”(Endangered)。而目前在中国尚有分布的西黑冠长臂猿 (Nomascus concolor)、东黑冠长臂猿 (N. nasutus)。北白颊长臂猿 (N. leucogenys)和海南长臂猿 (N. hainanus),都已被IUCN列为“极度濒危”(Critically Endangered)物种。对长臂猿的有效保护,已经迫在眉睫。
和做科学研究时一样,“想要真正地保护这个物种,也肯定需要多方合作。”范朋飞说。去年,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创立了大理白族自治州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研究中心(简称“云山保护”),希望通过保护以长臂猿等濒危旗舰物种来进一步保护西南原始森林生态系统。在范朋飞等人展开“找茬”研究的过程中,云山保护的两位理事,摄影师赵超和董磊就提供了大量的高清照片,为天行长臂猿的形态特征鉴定提供了重要的帮助。
目前,云山保护正在与盈江县林业局和铜壁关省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合作,通过宣传提升当地人的长臂猿保护意识。今年,他们将协同各方一起开展天行长臂猿数量及栖息地调查和巡护监测等工作。
30年前还在云南分布的白掌长臂猿 (Hylobates lar),如今已经在中国野外灭绝。希望靠研究者合作“找不同”而得以作为新物种被世人认识的天行长臂猿,也能在科研人员、保护组织、政府机构和当地百姓的合作中创造“不同”——获得不同于白掌长臂猿的命运,在高黎贡山的森林里世世代代地繁衍下去。
参考文献:
Fan, P., et al. "Description of a new species of Hoolock gibbon (Primates: Hylobatidae) based on integrative taxonomy." American Journal of Primatology (2017).
文章题图:云山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