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林业大学野生动物资源学院的一楼,是国家林业局猫科动物研究中心。我曾妄言,要成立一个“除了猫科动物研究中心”,结果被无情嘲笑,说我的“除了”有歧义。这当然是一个笑话。
在我国林业系统的行政、科研序列里,有两个简称类似“猫办”的机构,一个负责管理熊猫,一个致力研究老虎之类的猫科动物。“5·12”汶川地震之后,灾区重建工作刚刚开始,来自世界各地的提供给卧龙保护区的重建援助资金就数以亿计。为什么我们不惜血本地保护萌萌的熊猫、凶凶的老虎,却不是可能作为森林枢纽的啄木鸟呢?
要解开这个疑问,首先应该回答“为什么要保护动物”的问题。要知道,正是肉食使人类的体质大大地增强,智力突飞猛进。要知道,正是狩猎能力的增强,使人类从母系氏族转变成父系氏族,进而一路颠簸,演进到如今的社会结构。
尽管人与特定动物格外亲密,但就整体而言,人与动物之间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这是我们讨论动物保护的前提。回答为什么保护动物很困难,但思考“如果不保护动物会怎样”就相对容易得多。倘使我们只知无节制地利用,而不加以保护,自然界里的动物会加速消亡,生态系统的物质循环会减缓以至中止,人类的生存环境会急速衰败。且不说我们从自然界获得的精神愉悦无从谈起,单从“利用”的角度看,我们也终将陷入无物可用的困境。实际上,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在我们的媒体上、生活里。
保护和利用,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妥协,是迫不得已的权衡,这就是我们要保护动物的原因。过分强调天然生态的意义,甚至以素食为号召,作为个人的精神追求值得尊敬,但作为整体的世界观,是在罔顾人类的一般需求,既不切实际,更难以实现。相反地,过分强调人类的需求,则又必然将自己逼上绝境。权衡,不仅在自然界无处不在,也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恰当观念。
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在贫穷还无处不在的背景下,能够用于动物保护的资源极其有限,如何发挥出有限资源的最大效益,是每个从事野生动物保护的人必须回答的问题。之前提到“关键种”的概念,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一个生态系统的关键种,四两拨千斤,那无疑极好,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强调保护老虎这些食物链上顶级物种的原因。
另一方面,正因为这些物种处于食物链的顶端,生态系统流到此处的能量已经很少,这些物种的生存需要更大面积的适当生境,保护了它们也就意味着保留了足够大的天然环境。也正是由此出发,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布鲁斯·A·威尔科克斯于1984年提出了伞护种的概念,专指那些生存环境可以覆盖很多其他物种生境需求的物种,保护了它们也就同时保护了众多的其他物种。伞护种有一些著名的实践应用的例子,比如美国加利福尼亚的湾格纹蛱蝶,北美西北部的北方斑点鸮和远东地区的东北虎。
针对伞护种这个概念有很多争议,其中之一是,我们封闭保护足够大的荒野就好了,为什么要强调一个特定的物种?技术上,“足够大”需要以满足特定物种的需求为标准。实践上,保护环境、保护动物从来不是一个纯技术性的问题,它是权衡,既是人与自然的权衡,更是不同诉求的人群之间的权衡。我们如何能够争取更多的资源用于动物保护,是贯穿动物保护行动始终的根本命题。在这样的基础上,旗舰种的概念应运而生。
就像伞护种最好是某个关键种一样,旗舰种最好首先是伞护种,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必须像旗舰一样具有标志性,这种标志性的核心是能够得到最多人的认同,唤起最多人的慈悲心,直白一点儿说,它要能够争取最多的人直接或者同意提供保护资金。所以它们体形要大,同时要么威猛要么萌,要足够吸引眼球。熊猫无疑最具这一特质,这也是世界自然基金会选择熊猫作为标志的原因。
当然,不惜代价地保护熊猫这种势必灭绝的动物,也是在向全人类宣示一种意志和决心:我们有能力保护好任何我们想保护的东西,无论是身边的爱人,还是赖以生存的环境。显然,尽管啄木鸟被公认为森林医生,但它那有点儿凶的样子,很难说具备作为旗舰种的素质。
有失去才会有保护。相对于问出“咋不是啄木鸟”这样的问题,我更愿意跟孩子们说,出门五步,有一窝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