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中国科学院院士增选进入第二轮评审,今年刚成为有效候选人的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国内组织工程领域“头号人物”曹谊林,却被“学术造假”的质疑推上风头浪尖。
质疑者称,曹谊林赖以成名的“人耳鼠”是维持了十余年的谎言,他因此获得众多荣誉和资金支持,之后却停滞不前,让巨额投入打了水漂“一只假耳朵,骗取三个亿”。
但曹谊林的弟子说,“某些人此时散布不实消息,就是为了把水搅浑。”中国工程院院士、曹谊林的导师张涤生表示:“该展品,个人认为并非作假,是以往实验成果的重复。曹谊林当年在美国实验成功,已得到国内外公认,无可非议。”
对于曹谊林团队获得最大荣誉“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评审过程的质疑,主管部门回应称,凭空捏造一个项目“很难”。
“人耳鼠”在国内第一次公开亮相,是2001年的国家“863”计划15周年成就展。这只背上长着惟妙惟肖“人耳”的小白鼠,引发了人们对“器官工厂”的无限想象。
“人耳鼠”亮相是作秀?
据当时媒体报道,“每次展出时间不过一两个小时。尽管门票高达20元,但还是有将近20万人,心甘情愿地掏钱一睹"人耳鼠"的风采”。
曹谊林的硕士研究生同学商庆新说,当时是他把“人耳鼠”从上海带到北京参展的。“轰动到什么程度呢?我坐出租车,司机说,这就是那个小老鼠吧,我不收你钱了。”尽管展览时间只有短短一周多,但“人耳鼠”让“组织工程”这一概念无比形象地走到人们面前,也由此,曹谊林奠定了自己在国内组织工程领域的权威地位。
根据当时的公开报道,“人耳”其实是用牛软骨细胞培植的软骨。先制定设计图,再用一种高分子化学材料聚羟基乙酸做成模型支架,将牛软骨细胞“种”在支架上,繁殖生长出建造人耳所需的细胞外基质后,再植入老鼠体内。等完全降解材料制成的支架消失后,软骨组织与老鼠皮肤长在一起,就成了外观酷似真耳的“人耳”。
然而商庆新却说,“植入老鼠体内的肯定不是软骨,有可能就只是高分子材料支架。”
他列出四大疑点:一,他作为“核心人员”,对“人耳鼠”的产生细节一无所知;二,曹谊林早在1997年就发表过相关论文,但回国参展之前,并无重复制作“人耳鼠”;三,在展览期间,商庆新必须每晚用注射器抽出渗液,才能让裸鼠皮肤与支架贴合,显现人耳形状,这种反应程度超出了预期;四,在交还“人耳鼠”时,他向曹谊林转达了上海市科委的意见将材料取出,证实是真的耳郭软骨,作为实验成果长期保留,但不久那只“人耳鼠”“就离奇死亡”,“人耳”也就无从寻觅了。
更让商庆新确定的是,曹谊林曾表示不保留是因参展准备“时间太紧”培养不出来,而上海市科委说“先做个样品去展览”。“这不就是说,他自己也承认那只"人耳鼠"是假的了?”
“这是为了把水搅浑”
针对“样品说”,曹谊林的学生、“人耳鼠”科研项目的参与者、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国贸门诊部主任丁小邦认为,这是曹谊林遭人“陷害”,“事实上,这种细胞再生是需要一定的实验条件和时间的,一般需要6到8周才能形成,当时的模型只是用于科学展示。”
丁小邦说,此模型用软骨细胞和可降解生物材料相结合,目的在于再生具有人耳外形的软骨组织,“当然不是真正的人耳朵”。
他同时表示,当时虽然用的是完全降解支架,“但怎么说也要8周之后才能降解完”,且时间紧,支架上的细胞还不活跃,就匆忙植入裸鼠后背。因软骨细胞还不能包裹材料支架,才在老鼠体内引起严重反应。
针对商庆新的质疑,丁小邦表示,吸出渗液是整形手术的必要步骤,现实中多取人的肋软骨雕刻耳朵轮廓,再埋在皮下,进行耳朵整形,“一定要用负压吸引器保证皮肤贴合在肋软骨上,才能长成耳朵形状。这是临床上最基本的技术。”
“说秘密处死裸鼠是胡说八道,裸鼠本身没有免疫力,从构建模型到感染死亡,只活了4周多。”他认为,之前的报道可能把“模型”误解为“样品”。“曹老师在最著名的整形外科《Plastic and Reconstructive Surgery》杂志上发表的论文,用词是model,即模型。”
丁小邦认为,“有些人在曹老师参选院士期间散布这些信息,恐怕是故意把水搅混。”
高投入能否有高产出?
不过,双方都认为,目前在技术上,制作“人耳鼠”并不是难事。
丁小邦表示,近期,曹谊林的研究团队将择机展示最新培育的“人耳鼠”,以正视听。
“现在应该拿出更新更先进的研究成果来。”商庆新认为,单纯讨论“人耳鼠”真假,意义已不大,重要的是“曹谊林靠"人耳鼠"获得了一连串的荣誉,也得到了很多科研费用,但费用投下去这么多年,却没有出什么成果。”
一位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表示,曹谊林先后拿到了两个国家“973”项目,四个“十五”“863”重大专项和四个“十一五”“863”重大专项,保守估计,仅这几项投入到其团队的科研费用达6000万元。“其他投入包括:上海市的大型科研项目约有3000万元到4000万元,成立上海组织工程研究中心投入的1800万元,成立组织工程国家工程研究中心投入的1.2亿元,加起来大概有3亿元。”
同时,他对曹谊林团队以“组织工程化组织构建关键技术研发与应用”项目获得2008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报以极大质疑。“这个奖集他多年研究成果之大成,但所有专利都没有临床应用,更别说有产值了。”
据了解,位于上海闵行区紫竹科学园的组织工程国家工程研究中心,2005年组建之初就摒弃了传统科研院所的形态,以股份制为组织架构,曹谊林为主任。上海国睿生命科技有限公司作为承担单位,曹谊林任总裁。
“实际上,组织工程研究中心从上海升级到国家,就承担着研发和产业化的双重任务。”上述知情人士表示,但现实中,“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中心与公司却陷入怪圈。
一方面,国睿生命科技有限公司没有获得产值,账面上没钱,因为至今没有产品能进入市场组织工程国家工程研究中心目前制定了四个研究方向:玻尿酸的研发,狗、猪等具有免疫功能的高等哺乳动物的耳郭形软骨的研发,纺丝材料的研发,组织工程皮肤项目。但仅两个项目有产品正在申请进入市场。“2007年、2008年就开始申请了,但就目前来看,至少还需要再过两年的时间才能走完审批流程。”
他表示,第四军医大学组织工程研发中心的“人造皮肤”早在2007年就正式进入临床;浙江大学也已有“组织工程软骨研究及临床转化”项目。但“这些已走在前面的科学家,并不像曹谊林般有大笔研究经费。”
“科学是一个过程”
对此,丁小邦表示,不能说这些年来研究毫无进展。“以前认为理想的状态是,先把支架上的软骨细胞养好,再植入皮下。更理想的状态是,等材料降解之后,细胞成活,与皮肤贴合,外观上长出一个新耳。但曹老师告诉我,这有难度,其一就是皮肤被支架撑起来,完全不贴细胞,细胞是没有营养的,要让细胞长好,唯一的方法是吸真空,保证细胞与皮肤间一点空气也没有,让皮肤贴在细胞上,细胞才能长。”
还有一个难题就是,科研小组发现,单纯的软骨组织强度不够,植入皮下一段时间后,就会失去原来精细的轮廓,变成一个“圆饼”。“曹老师最初要求使用完全降解材料。但现在我认为,只有可降解材料并不可行,还要有不降解的材料做核心,以作支撑。”
丁小邦说,现在已有新的突破一是这种组织工程化软骨已具备相当的力学性能;二是将计算机技术融入可降解支架材料的形状控制当中,医学人员可根据病人健侧的耳郭形状进行数字化的支架制备,培养出形态大小一致的耳郭软骨。
“科学本来就是一个过程,不断发现问题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他说。
对于曹谊林遭到的质疑,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整复外科事业的创始人之一张涤生认为:“曹谊林仍然是我国组织工程研究的学科带头人之一。其实,像这种身兼多职、精力不够集中的现象,在当前的科研界并不少见。至于科研经费浪费,也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所以要提倡节约、尽快建立严格审查和管理的制度。”
主管方:凭空捏造很难
曹谊林团队是如何获奖的?
对曹谊林团队“集多年研究成果之大成”获得2008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二等奖的项目,知情人士质疑在申报过程中,推荐书中列出的多项成果并没有附上“原始资料”,但也通过了层层评审。那么目前的评审制度,是否存在着可以钻空子的可能?
未必一定要充足原始材料
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工作办公室相关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并不是所有最原始的、第一手的材料都需要在申报材料中提交。“如果不对材料厚度作要求,很可能有些申报材料会有几尺厚,专家来不及全部看完。”
“但这些最原始的、第一手的资料,报奖单位一定要有,我们去考察的时候一定要拿出来。”该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一般来说,每年报送国家技术发明奖的约40项左右,所有申报二等奖的都需要上台答辩,每个项目都会审核,审核出问题后再抽查。
每年项目过千只能抽查
这位工作人员还表示,采取抽查方式,是因为每年各种奖项加起来有一千多个项目,不可能每个都考察。一般来说,根据当年评审中的实际情况,获奖等级高的、专家评审时认为存在问题的、处于敏感领域的、与当前发生的重大事件有关的,或者是有异议的,都会去考察。
但他同时指出,各个奖项的评审程序都非常复杂, “即使是评审完了,有人反映某申报项目具有重大问题,我们还是要进行再调查。”
“事实上,整个评审过程中有很多关口,不太可能说什么原始材料也没有,凭空编造出一个项目,这是很难的。”该工作人员说。